（五） 毁灭

他们躲在山洞里缠绵缱绻，度过了三天浪漫时光，只饮了些泉水吃了些野果，到后来他们实在饿得发慌，开始想办法怎么混进大食堂讨些食物果腹，看来只有灵魂的人很容易饿死。

格兰特是一个看似笨拙迟钝，实则思维敏捷的男生，他的思维转得比螺旋桨还快，电光石火间，他又想出了新的主意，他兴奋道：“格丽斯，其实拥有灵魂的人也是可以取得食物的，只需要一点技巧而已。以前我就和我的好友丁克斯讨论过怎么取得大食堂的食物而又不被抓起来，而且他还尝试过呢。”

“ 丁克斯也是FSAO的成员之一，那天他参加完了‘地道战’之后，实在太累，饿得发慌，而组织内部那天食物严重短缺，吃的东西连塞牙缝都不够。然后他就叫他的战友斯帕克一起去大食堂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捞点油水，他为了能说服斯帕克跟他一起去冒险，劝他说只要脑袋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去想，就装作和那些活死人一样，SA是探测不到他们内心的灵魂所在的，还说他以前试过（实际没有）。

所幸的是，那天SA从世上消失了般，一台也瞅不着。他们真的轻易混进了大食堂，里面像一个大工厂。工厂里面昏暗一片，只有几丝光线从高高的窄窗透下，借着光，他们看见活死人们一排排坐在流水线旁边，伸长脖子，好似家鸡等待喂食。到后来他们才知道，这流水线就是餐桌。几只老鼠从龟裂而肮脏的木质地板上窜过，有几只蟑螂还爬到了活死人的手上。他们当然看样学样，坐于流水线旁，没过多久，履带开始缓缓转动，流水线上传来密密麻麻的盘子，流水线的开始处，有一根管子，管子里挤下冰淇林状的焦茶色物质。他们才恍然，茶色物质就是所谓的食物。

他们用手抓了一把放入口中，这种食物味同嚼蜡。

事后，斯帕克还对丁克斯说这种食物其实富含多种营养，下次要多吃些，丁克斯讥讽道，如果这种屎一样的食物富含营养，那我还说大便中富含蛋白质呢。

亲爱的，我们也放空脑袋，装作活死人，混进去试试吧，总比饿死强。”

“好吧，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她淡淡道，像头失去反抗能力的幼兽。

每隔一个小时，灵魂吸收器就全体出动扫荡这世界，警车般嘀嘀嘀穿梭大街小巷，盘算着人类的灵魂。人们根本不用签订什么契约就和魔鬼定下交易，做出卖灵魂的勾当。他们只要在把握好时机，应该能混进去的。

他们匆匆赶至城镇中心的大食堂，出乎意料的是，大食堂的石门前驻扎着两台SA，似乎一直在等着他们。看来自从丁克斯成功获得白食之后，统治者詹姆斯.乔恩已经想出新花招怎么整那些只拥有灵魂却不履行生产义务的逃遁者和反叛者，他要把他们活活饿死。

一群活死人像蠕虫一样从沉重的石门缓缓拖着腿走出来，没有一丝活气，他们应该是喂饱了的第一批“家鸡”，前往生产部工作。

在一刹那，格丽斯看到了什么身影，特别的熟悉，像一种挥之不去的阳光晒被子的气味……是她的父亲……面色苍老。皱纹满布，花白的头发，空洞如鬼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地面前行。天哪，她心中伟岸父亲的身影竟然落到如此境地。她一直被父亲的渊博和睿智所深深折服，三战后他们就走失了。父亲的温暖厚实的手掌，亲她的时候的胡子渣，慈爱的眼神，那些音容笑貌还历历浮现在眼前，记忆中的父亲展开慈祥的眼眉，道：一个拥有高洁灵魂的人，一个高尚的人，是一个纯粹的人。就这样没有了灵魂的父亲，还是她的父亲么。格丽斯的泪水迷离了双眼，她强忍悲痛的情绪，不想让格兰特察觉，免得他为她担心。

“我能将灵魂隐去，我去取食物，你在这里等我。”她说。

“你在开玩笑吧，格丽斯，量子态的灵魂能隐藏么，又没有跃迁到另一个平行宇宙，那天丁克斯只是运气好而已。”他说。

“没关系的，我们这样下去迟早会饿死，你想做伯夷或叔齐饿死在首阳山么？别傻了，时代在改变，就算有灵魂，它也是寄居在肉体中，肉体没有能量能就会凋零腐朽，灵魂照样也活不成！”说完，她着了魔一般，忽的冲往石门，并且佯装出没有焦距、失魂落魄的眼神。她的身姿像一只咳血的白鹤欲展翅而飞，SA轰隆隆启动，绿色指示灯亮起，她的身体像提线木偶般不自然抖动了几下，灵魂荡然无存。枯树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一只乌鸦上枝头，呆呆看着惨淡的秋日光景。

（六） 丁克斯的背叛

他目睹她的灵魂剥离的全过程后，他感觉自己被血淋淋地撕裂，身首异处，惨不忍睹。不是说只要脑袋空空如也，SA的探测器便什么也发现不了么？看来她当时早已心乱如麻。难道是前几天他关于雪花的回答触及到了她精神上的雷区？认为她没有了灵魂，他就不会爱她了，所以只能用自爆的方式来释放？抑或她想用她的灵魂来换取这个谜题的解答么？还是她太爱他了，不顾一切想为他取得食物？种种疑惑已如飘入风中的柳絮，霎时不见踪迹。可是，他到底该怎么做来挽回她的灵魂呢？

他思绪纷乱杂扰，他无意识地开始奔跑，似乎这样就能想出办法。几天之前，他们曾在这条街上嬉戏打闹，视SA若玩笑。他捡拾遍地的记忆残破，却无法找回，当时的感觉，她已不在，只剩躯壳。

他就这么失魂落魄（不会被SA探测到的，反正他已失了魂），跌跌撞撞跑到了FSAO的总部。找到了丁克斯，丁克斯是一起长大的死党，格兰特拖着他加入了FSAO，看见他什么烦恼都能倒出来。

“格兰特！你这几天到哪里快活去了……我……”丁克斯说。

“丁，跟我一起去捣毁SA的老巢吧，我的格丽斯……呜……被灵魂剥离了！走，我们去找到帕雷斯卡，将他绑架，逼出将格丽斯的灵魂置换出来的方法。”

格兰特说。

“你疯了么，格兰特，是爱情将你折磨成现在这样了么？清醒些吧，不善于使自己的灵魂快乐，这已经是在出卖自己的灵魂了，知道么？你是无法改变现实的，只能妥协，懂吗？妥协，你改变下自己吧。”

“不！！丁，你不也觉得灵魂的尊严要誓死捍卫么？”

“别说笑了，格兰特，从书里面读读灵魂就够了，为什么要去拼命呢？你会死的。我是不想被那种恶心的东西吸收掉本属于自己的一部分，但是我才懒得做敢死队般的傻帽。”

“你根本就是组织的叛徒！你背叛了组织就是背叛了你最初的信仰！”格兰特说。

“信仰？什么烂信仰，能吃么？这年头还有所谓信仰的存在么？实话告诉你格兰特，我早就发现山田青木和帕雷斯卡是一伙的，山田青木是帕雷斯卡的帮凶！山田青木之所以组建这个FSAO，是为了培养各种形态的灵魂载体，他明明就是个灵魂猎手（soul hunter）为帕雷斯卡收集各个灵魂标本，你没发现每天组织都有人人间蒸发么？这些人的灵魂都用保温瓶一般的容器装起来，贡献给帕雷斯卡了，他有着收集灵魂的怪癖，这个恶魔。”丁克斯整了整衣领，觉得它皱巴巴的。

格兰特心里一凜，他好像在和无形的恶魔抗争，许久之后，“我永远揣怀信仰，正如吻着恋人的唇。”格兰特眼神狂热而迷离，信仰是他对这个绝望世界的最后反击。

“我都说了别傻了，格兰特，你想当堂吉诃德么？既然我们每个人的终点都是灵魂剥离或者变成标本，那么我想趁着真的活着的时候多享受生活。”

“我不管！没有爱的世界对我来说与死亡无异。”格兰特似乎要崩溃了，“我感觉……我灵魂世界的脉搏早已停止跳动……爱情是我的全部……也是信仰……像宗教信仰……一般的爱情……上帝已死……我愿意用生命献祭爱情……我就是受不了无爱的极度恐惧…………”格兰特口齿不清、思绪纷乱、他开始颤抖和抽噎，陷入妄谵。

“你从小到大一直都听我的劝告，为什么这次怎么说都当作耳边风呢？怎么这次你就这么顽固呢？你这明明是去殉情的，不要把什么信仰强加在上面。”丁克斯开始抚摸他的双肩和背脊，试图平复他的情绪。

当格兰特的情绪慢慢恢复平静之后，他直视丁克斯的眼睛说：“丁，我有对爱情的信仰，再见。”

“再见……”丁克斯就这么跟着格兰特，直到眼睁睁看他如受伤的猛兽一般消失在冷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