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他和她的爱情游戏

“好了，亲爱的，故事讲完了。你是不是终于明白事情的真相了？你看，SA是可以被打烂的，不要再颤抖了，好么？”他看着格丽斯清丽的眼睛，她鼻梁挺拔，下巴尖而瘦。

“亲爱的，我仿佛身处山巅，看见几缕金色阳光直直透过云层普照大地，万物开始苏醒……鸿蒙一片的雾气终于在我眼前驱散，变得如此明晰清澈，这就是知晓真相的感受么？怎么觉得可笑又可悲呢？”她眼中泛起闪烁泪花。

“没有什么好感慨的，还记得人择原理么，世界之所以如此是我们如此，我们无法选择时代，但时代也无法拆散我们，就算外面多么艰难，能相恋就是幸福。”他说。

永远不曾放晴的铅灰色天空，像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裤。乌云大团大团低低压着地面，透不过气来。阴郁、晦暗、岑寂的街道，好像一座人迹罕至的坟冢，雾气漫延，像瘴气笼罩着这所有的一切。荒芜、萧索的气味弥漫开来，好似尸臭。

一台SA若幽灵般不知从何方驶过来，狂啸着奔向他们站立的地方。它浑身散发金属灰色光泽，冰冷得让人忍不住寒噤。差不多和古代的汽车差不多大，身体呈圆筒状，脚下踩着轮子，四轮驱动，头部上有两个类似霓虹灯的装置，红色和绿色。一根好似吸尘器的软管从头部突起，软塌塌向上举起，这吸盘一般的管子好像是活的，灵魂就是从软管里面吸走的？

他决定带着她逃离这该死的SA的倾轧，他温柔地牵起她细瘦的左手，说：“准备好用最原始的力量奔走于这座城市了哦！一、二、三！跑！”他们就这么开始逃亡，还以为是在私奔呵，对当下的纷乱和黑暗都视而不见。他们跑到哪里，雾气就在哪里散开。他们先是在石板路上狂奔不止，眼前的世界是躁动跳跃不安的一团，街边的树木和房屋向后拉扯。瘦弱的她大口喘气，想爆发原始力量以跑得更快更远，好像这样就能摆脱这落寞荒凉的人间。

他们跑过破败了的街道、喷泉、广场、修道院、花园、石梯和桥梁。直到发现再也看不见SA的踪影。但是他们依然继续奔跑，好似玩一个乐此不疲的游戏，渐渐地，他们都觉得身旁的景物都是一种虚幻的摆设罢了，他们都是为了衬托出他们的独特而出现的点缀，脚下的石桥是为了他们能跑而存在的，若是他们不在上面跑，石桥就会消失不见，或者说它根本就不存在，只剩下湖水荡漾，不，其实湖水都是不存在的，也许这些都是一堆数据流而已，难道现实世界是计算机中的数据？他们不敢往下想……反正身边的事物都是十足的摆设，是臆想中的空中花园，唯有他们才是这荒芜世界中唯一真实的实体存在。

就这样，他们不知不觉奔往城市边缘的森林，在一池湖边找到一个能栖息的山洞，在山洞口他们终于驻足，他凝视她乌黑的眼眸，仿佛要渗出墨来，他痴了，他忍不住悸动，俯下来，拨开几缕因汗水而粘住了脸颊和嘴的发丝，吻她湿软的唇，她馨香的体味扑鼻而来，他能闻到她的魂魄。

过了一会儿，他们让双腿带领他们的身体进去歇息，秘密基地般的所在。

“它会追赶过来么？”她问。

“不会，你的灵魂隐藏得太深，太隐约，它晶莹的美只有我能瞥见。”他回答。

“是么，啊！格兰特，我仿佛看见了你的灵魂像一种莫名的灵体，在发出温润而皎洁的金色光芒，包裹着我，若春日阳光温暖心扉。”她说。

他的脸色绯红，像在烧，低头不语。

她隐隐察觉他隐忍的羞涩，不禁哑然失笑，这是有灵魂的人才会有的最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么？

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像一块大石压在心头喘不过气。她眼帘低垂，用手梳理着因为营养不良而纠缠打结的发丝，却总是打理不好。气氛就这么僵持着。终于，慢半拍的他发觉她的不对劲，说：“怎么了？我惹到你了么？”她抬头，凝视着他，眼眸好似浸透雨水，说：“我前几天看到了我的闺蜜露莘格卡，她一定是被吸收走灵魂了，机械地在大街上走着，好似要完成什么任务一样，我上前拉住了她，她似乎不想搭理，慢慢地转过头来，面色惨白、表情呆滞、眼神失焦，阴风吹过，挂在她脸上的头发飘了起来，好像冤魂。她问：“你是谁？”

我说：“我是格丽斯，你已经忘记了吗？”

“格丽斯？好熟悉的名字，但还是想不起来。”露莘格卡好像在努力回想什么，但是表情扭曲狰狞，仿佛多思考一寸脑袋就会爆裂。

“我要去参加生产了，再见。”露莘格卡停止思想挣扎，回复正常，就这样又开始往前走去，步调缓慢，像一具行尸走肉。

我杵在那里，心里有种莫名的悲戚，再也没有朋友和我聊披头士和女生间的小秘密了，连八卦都好啊……格兰特，当我也跟露莘格卡一样失去了灵魂，你还会爱我么？”

最后一句话像一支强弩发出的利箭，直直刺入格兰特的心脏。这种问法岂不是和要是她和他的妈妈同时掉入河中，先救谁之类的难题一样棘手么？他要如何回答才不至于伤害她呢？蓦地，灵感闪现，他张口便答：“嗯……这么说吧，灵魂就像冬季每一片纷纷飘落的雪花，每一片都形成了独一无二的结晶体，正是因为它的变化莫测、晶莹剔透而散发出令我悸动的美。但是，当它落入我温热的手心从而瞬间融化为小水珠之时，你会喜欢上看似平淡无奇，千篇一律的水珠么？我爱上的，是无法复制的结成雪结晶的你。”

她听完之后，对格兰特会心一笑，这种笑，早已胜过千言万语。山洞外早已墨黑一片，天空乌云驱散，云破月来花弄影。他误以为他已经解开了一道看似无解的方程式。

“亲爱的，知道么，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契机，我想关闭视觉，只剩下触觉、嗅觉、听觉来感受你的存在。”她说，“现在我们正好在漆黑山洞里面，又没有光源，这是上帝难得的恩赐。”

她开始闭上双眼，用手开始抚摸他的面庞，他感觉她手指冰冷，却让他感觉温暖而安全。手摩挲着头发，他的寸头短而柔软，像婴儿初生的毛发；然后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他屏住呼吸，脸颊发烫，心脏仿佛要跳出来。她的指尖住着灵魂，凝胶一样的纯净灵魂体，触摸他的时候，它们流淌了出来，凝成像大肥皂泡一样的形状，裹住他，让他温暖而安全。他心头一热，感觉有一股暖流涤荡心房。直到生命的最后，他对这种感觉再三回味，如牛在反刍。

她存在在他的存在里。

他栖息在她的灵魂里。